【莲理枝】私奔 下.
私设*OOC*
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下.
—“他那时候生病了,很严重,不是他愿意生病,只怪你的父亲太得意忘形。”
道枝生产的那天清晨,也毫不例外地在下大雨,雨水潺潺,像依着他们的病房淌出一条河流,目黑莲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着,也许是雨声,也许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这夜睡得很轻,几乎每隔半小时惊醒一次,确认道枝睡在自己身旁。凌晨三点半,目黑莲睁开眼,眼睛里依旧是蓝灰色的病房天花板,耳朵里依旧是磅礴的雨声,那声音像在拳击高层的窗户,发出砰砰的可怕声响。目黑莲向里侧身,看着臂弯里熟睡的人,小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谢注定会让母亲迟钝的孕期,道枝在这暴雨天的凌晨睡得很熟,瘦长的四肢紧紧地护住他圆滚滚的肚子,像动物一样鞠了起来。
目黑莲凝视了他一会儿,想起护士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和道枝的小孩就会出生。目黑莲的手指停在对方的眼皮上,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小心地收回了。将手臂又重新垫回道枝的脖颈下,搂住对方睡了过去。
他的妻子在清晨五点半发动,并且一如既往的懂事,少言,目黑莲想起他被道枝掐醒时,道枝的下身像躺在一片红色的河滩,深深浅浅,鲜艳醒目。他不用嘴巴说话,用眼睛说,“是痛了吗?”目黑莲问,道枝眨了一下眼,嘴巴欲张开又合上了,他转过身,血水又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他觉得难堪,但这时偏一句都不能说,丑陋,这叫丑陋吧?人生第一次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了,拜托目黑君,请不要看我的脸。
目黑君很体贴,他果然没有试图再次和他对话,但他好像快疯了,床头的铃声遭受了极大力度的按压,像一只尖嘴小鸟受虐一样发出剧烈尖锐的声音,与此相比,窗外的雨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缩成小小一团的道枝捂住了耳朵,也把眼睛闭上了,可再怎样试图屏蔽外面的一切,身体里那种怪异的反应仍然在他的感官世界里流窜,但他学聪明了,已经明白了这一切是什么。我在流血,流很多血,像那个在车祸中受伤的孕妇那样,他了然地想,也许我也快要死了。
然后他听见了医生的脚步声,推车轮子划过地砖紧急刹车的声音,目黑君在医生推开病房大门前,抓住了他的手,太用力了,手指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但他几乎感觉不到那疼痛,人已经飘飘然起来,道枝抬头,看到目黑君将嘴唇抵在他的手上,脸上没有一点孩子即将出生的喜悦,他沉默着亲了亲他的手,再次与道枝对视时,眼睫已经打湿了一片。
“我求你,道枝。”他说。
道枝不回答他,因为他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求你道枝,你不能想死。
医生和护士进来了,用德语,英语,泰语叽叽咕咕,道枝没有一句能听懂的,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阵痛每隔五分钟来一次,他还有四分钟能做梦,梦见他的二十岁,刚刚与目黑君恋爱的二十岁,未来像一片青草地一样,芬芳,平坦,阳光明媚。
目黑莲记得那是道枝人生中第一次向他发脾气,刚和道枝恋爱时,他队友和他说,“捡到宝啦,道枝君可是他们事务所脾气最好的。”
为什么。
也许是他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吧?队友说,长得那么漂亮,人气又好,又招男生喜欢又招女生喜欢,年纪也小,到哪都做末子,看在脸蛋的份上做什么前辈都不会和他计较的,在这么良善的环境下成长,想脾气不好都难,如果是在我们球队这种每天遭受教练臭骂的环境下长大,想做好人?还是先登天吧!
队友骂骂咧咧的,说的很难听,倒都是实话,从高中联赛到被选拔入队,他也跟着变得圆滑了很多,饭局,ktv场地,跟着队友转了一圈,最后连收到初恋女友的请帖都能面不改色地送上礼金。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道枝时,先是震惊,才再是钟情。
怎么能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这样?都说不清是不是因嫉恨而爱上他了,在那场演唱会上,他和队友拿着俱乐部发的vip门票,百无聊赖地坐在第一排刷手机时,他都没想过下一秒出场的人会是那个在未来两年因为爱情和他逃亡的人。整场演唱会他都没有抬头,只对女人感兴趣的队友也一样,歌曲和舞蹈,对过惯乏味日子的球员来说如同鸡肋,过了难熬的整整两个小时,当队友问他结束后是否要去吃一次深夜料理时,他才在无意间看到舞台上的第一个人。
最后五分钟,喧闹的场馆,沸腾的人群,台上的男孩们在T字台上用力挥手,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快乐,目黑莲也一样,可在谢幕的时间里,只是他单单一个抬眼,那个人一个回头,简单而平凡的两秒钟里,他的心脏震颤不已,几乎要狂飙到一百三十次一分钟。
那,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哦,你说他,道枝骏佑,很年轻,才二十岁。
道枝骏佑,目黑莲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能去后台吗?
能啊……等一等,目黑君?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好像爱上他了,不,每个看到那个秒钟的人,都会爱上他,你没看到,是你的人生可惜。回头的那一秒,我看到他雀跃的小鹿眼睛,宛若刚刚出生的脸庞,他浑身上下闪耀着天然,快乐,等芬芳的字眼,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我人生的反面,这漂亮的反面,我人生前二十七年从未遇见的美丽少年,如此幼齿,却又如此易令成人着魔,那粉色的演出服,粉色的手肘,粉色的指尖,因演唱而红扑扑的脸颊也是粉色的,粉色很好,粉色可是天真的颜色,不像他们,从高中毕业开始就在球场被折磨,前锋往这走是错,往那走也是错,教练一顿臭骂,拳打脚踢,训练场上丢球是身体被暴打一顿,亚洲杯上丢球是尊严被暴打一顿,球员和明星都是闪耀的职业,区别是明星面对闪光灯时,从容,体面,发自内心快乐,球员面对闪光灯时,通常都在谢罪,念道歉信。
我,很,抱,歉,丢球,责任在我,我不配得到国民的信任。
这屈辱的画面,令目黑莲害怕过幻想过无数遍的画面,在遇到道枝的一刹那被替代了,他依旧在幻想中念道歉信,不过不是抱歉他丢球,而是抱歉他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目黑莲坐在台下血液沸腾,听见脑海中的自己说。
我,很,抱,歉,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另一个世界的人。
对,就是这样。
他在后台要到道枝的号码,他记得道枝念号码时那惊讶的表情,那双还涂着眼影的眼睛睁的很大,这让他的脸更像猫咪了,“目黑…目黑君?”他磕磕巴巴地念,鼓起勇气说,“为什么是我?”
目黑莲把最后一个数字打进手机里,说道,“没有为什么。”
“只是觉得,您像从天而降一样。”
“我也只是觉得,你很好,道枝君,”目黑莲很耐心地和他对话,尽量表现出长者的风度,“我很感谢道枝君,看到你在舞台上那么快乐,我也感受到了快乐。”
道枝高兴地说,“谢谢您!”
“可以经常发短信吗?”目黑莲问。
“当然。”道枝说,眼睛亮晶晶的,快乐仿佛都要从那里溢出来了。
这样好脾气的道枝,拥有小鹿眼睛小羊羔脾性的道枝,连看见他和球队女经理传不实绯闻都不生气,永远笑眯眯的道枝,却在生产那天,他握着他的手,即将要进产房陪产的那一刻,忽然大喊大叫,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起来。
他说道枝!你乖,不要动,我们现在就进去。道枝不听,挣扎着起身,张嘴就咬在他的手背上,牙齿陷进目黑莲的皮肤里,流血了,小妻子的眼泪也跟着瑟瑟而落,“我不要目黑君进去!”
护士用英语问他,你有什么需求吗?
道枝不回答她,定定地看着目黑莲,这时汗水像雨水一样从他的额际流到脖颈,“我不要你进去。”
为什么?目黑莲怔怔的,也不用嘴巴说话了,他也用眼睛问,为什么,道枝?
是我让你难堪吗?是你还在生气吗?是你寒心了?因为我带着你搬家,我曾经不让你出门?我让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把年仅二十二岁的你折磨得心灵沧桑至此,让我赎罪好不好?好不好,道枝。
“我不要,”道枝哑着嗓子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要你看,我求求你。”
“我不想在你面前难看,目黑君。”
那样难堪,让剪刀,手术刀,熟练地划过他保养二十多年的隐秘身体,让目黑君看着自己,在鬼门关里毫无尊严地爬来爬去,像个怪物一样以男性的身份,女性的身体诞下他们的孩子,道枝不要。
道枝的眼泪愈流愈多,人也被疼痛折磨地呼吸不畅,一顿一顿的,可他还是坚持说,“我不要你进去,我不要。”
目黑莲半晌一动不动,像又在用眼睛和他对话。
真的不能进去吗?道枝。
是。
“好。”目黑莲说,伸手把道枝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摘下,人也跟着俯身下去,伏在道枝身上,嘴唇贴在他的耳边,“道枝。”刚刚开口,嘴唇就在颤抖,几乎要说不下去了,“道枝,拜托你。”
“不要忘了,我一直在门外等你。”
“好,”道枝疲惫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我记得,目黑君。”
目黑莲松开了手。
三个小时后,小理出生了。
结局是道枝很好,宝宝也很好,产后第七天他就带着道枝回到普吉,他们第一次来泰国住的房子,请了新的菲佣打理家事,道枝产后第一个月很嗜睡,少和保姆和目黑莲说话,通常是孩子醒他便醒,孩子睡他便睡,像完成任务一样喂奶,后来发现他的乳汁太少,索性就不喂了,宝宝喝奶粉,道枝睡觉的时间更多了,一天通常只有两三个小时是醒着的,又有两个小时面对巨大的落地窗发呆,发呆时视线也不动,从下午看到黄昏。
菲佣把宝宝抱给他看,用简单的语言夸赞孩子和你长得很像,道枝接过宝宝,发现那原本红皱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已经在不知何时,静悄悄的长开了,完蛋,完全是个小小道枝,和他的满月照一模一样,眼睛,鼻子,简直是复制粘贴,孩子还小,看不出嘴巴像不像,但已经是放在一起,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血脉的样子了。
道枝摸摸小孩的眼皮,摸摸小孩的鼻子,手停留在对方眼角时,开始发抖,太像了,菲佣见状,微笑着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妈妈哦,太太。”
是啊,我这样的妈妈很少见。道枝不反驳她,悄悄地碰了一下宝宝的嘴巴,在心里祈祷,这里,就像目黑君吧。他抱了不过两分钟,就把孩子还给菲佣,没有再多看一眼,又去睡觉了。
目黑莲每天陪他午睡,十二点到下午三点,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一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牵着手睡觉,偶尔丈夫会问妻子,“你今天见过宝宝吗?”
如果有,妻子会说,“见过。”
如果没有,妻子就开始沉默,丈夫叹了口气,把妻子抱进怀里。
时间行至第二个月,道枝的症状开始颠倒了,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宝宝跟着保姆在另一个房间,他和目黑君在一个房间,晚上八点,道枝准时准点开始装睡,目黑君不知道,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把他踢到床下的毯子拾起,重新盖回道枝的身上,刚开始道枝有意吓他,在他给他盖被的那一刻,猛地睁开眼,目黑君吓得连连往后退时,他便快乐地笑了起来。
后来觉得这样的游戏没意思了,他真的从八点开始装睡,等目黑君在床上睡熟后,慢腾腾地从床上挪下来,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新闻,他只看手机里的娱乐新闻,跟着目黑君只离开日本一年,他却成真原始人了,目黑君的圆场打得极好,他的经纪人不常给他发信息,对话框里多的是目黑君为了应付对方发送的风景照,廖廖几句,手指划两下,就能翻完。
道枝点开浏览器,熟悉的语言界面就在眼前,他有些茫然,干脆乱打一气,他输入经纪人的名字,新闻跳了出来,头条上写,道枝骏佑经纪人接手新星,出道仅仅五个月,斩获超高人气。
道枝盯着手机屏幕,抬手揉揉眼睛,好,仍然是一样的新闻,他没看错。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但那天他花了一整晚看完了那个新人的舞蹈视频,是个比自己还瘦还高的孩子,长得漂亮,动作也利落,干净。这样的自信,站上台时,仿佛在说所有人都会爱上他。舞台的欢呼太大声,听到隔壁翻身的嘎吱声响时,道枝慌张地按小了音量,这下客厅又安静了,月光如水淌进房子里,滴答滴答,道枝按灭手机,躺倒地毯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第二天一睁眼,已经躺在他与目黑君的床上了,目黑君坐在他的左手边,一副忧心忡忡的倦容,但他也不问他为何睡在客厅,只是见他睁开眼,微笑自然地岔开了话题,“道枝,想去看看宝宝吗?”
道枝摇摇头。
目黑君不和他生气,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那我们出去看海好不好?”
道枝第二天就开始练舞,他想他要快点变回二十岁的状态,前几天医生上门不是说过了吗?他恢复得很好,谢天谢地,什么都没有,小腹平坦又光滑,这时候练舞再好不过了!等回了日本,回了日本……扑通!婴儿在客厅那头的摇篮大哭起来,菲佣急匆匆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家中警铃大震,小孩被熟练地抱起,安抚,警报解除,在逐渐变弱的哭声之中,保姆开始环顾四周,寻找那个犯下罪恶的人,是爸爸?先生一早就去银行了。是妈妈?眼前的“女人”,好像刚刚从沙发上滚落下来,愣愣地扶着红肿的脚踝望着他刚刚出生两个月的孩子。是在做什么?菲佣警觉地往电视那看了一眼,看不懂的日本语,看不懂的东亚人在手舞足蹈。
原来是练舞啊,可是天呐,有谁生了孩子两个月就这样?
保姆无奈地放下已经止住哭声的婴儿,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与那“女人”说,“太太,请你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拿来冰袋和冷毛巾,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轻轻地捂住对方的脚踝,太太英语很差,但还是能明白她在做什么,小声地同她讲谢谢你。
保姆看着她那张懵懂的脸,摇摇头,叹了口气,“从来没有见过您这样做妈妈的。”
那“女人”的脚踝颤动了一下,一只手慢慢地伸出来,推开了保姆手里的冰袋,她感到惊诧,抬起头呼唤她,“太太。”
太太?
一声呼唤里,面前这个女人像是在突然之间醒来似的 ,眼眶里的眼泪来的那么急那么快,滚滚而落,像在下雨一般。
道枝终于崩溃了。
道枝生产后的第三个月的某个夜晚,他和目黑莲坐在房子前的摇椅上,藤蔓爬得很长,因泰国四季都是夏天,所以那枝条绿莹莹的,像户外婚礼的拱门,道枝坐在摇晃如置身水上的椅子上,伸手去够一片绿叶子,够不着,目黑君替他伸手,摘下清脆的叶子,放在道枝手里。
“谢谢莲君。”说话像唱歌,典型的二十岁的道枝的声音。
目黑莲说没关系。
于是又不对话,在这摇椅上一起摇晃,摇椅向前飞,道枝的刘海被吹开,露出年轻的额头,眼睛,他迷茫地向前看,像是要飞出去了,一只手却和身旁的人牵得紧紧的,只要摇椅一晃回来,他又重新回到目黑君怀里,他们永不分离。
道枝有些嫌弃地说,“好幼稚。”
目黑君在笑,下巴抵在他的发旋上,闷闷地感叹,“我们道枝还是小孩啊。”
“小理才是小孩。”道枝反驳。
“他还小,玩不了。”
“是啊,我替他先玩一玩。”
“是。”
“不过,”道枝轻声感叹,“要是他长得像目黑君就好了,我希望他长得像目黑君。”
“道枝?”
道枝说不说了,两个人像是为了抵御海风似的,紧紧靠在一起,道枝仰起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目黑君的下颌很立体,像他的品格坚毅,道枝伸出手,从他的颌角滑到他的下巴,想起他和目黑君互换联系方式那一天,回家和爸爸提起这件事,爸爸好激动的样子,从房间里拿出碟片放目黑君的比赛,五年前的亚洲杯,新上场的前锋目黑莲才二十二岁,意气风发,穿着蓝灰色的球服,个子很高,人也英俊得不可思议。道枝看不懂足球,整场球赛他的眼睛只跟着目黑君跑,砰砰邦邦!一个好球,爸爸在客厅里大声欢呼,他眯着眼睛,也装模作样地欢呼。
实际在想,球场上的目黑君和私底下的目黑君真不一样呢。
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啊。
道枝的四肢在摇椅上翻倒,他用气音急促地恳求,“目黑君,到床上去!”好!好!好,到床上去,目黑莲在这方面对道枝百依百顺,道枝生产完又只剩一百一十斤了,很轻松就能整个抱起,从摇椅到房间,不过二十步,顾忌到宝宝和保姆,要把门关上,落地窗帘拉上,道枝陷落在床上,然后那头有山压了下来,道枝茫然的看着天花板,听见男友问他,“道枝,痛不痛?”
这话像回到了第一次,那天,目黑君也这样问他,“道枝,你痛不痛?”坚毅诚实的目黑君,温和的眼睛在摇晃的床上从不离开道枝的脸,亲亲他汗湿的脸颊,湿润的宝石眼睛,开始求婚,“道枝君,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二十岁的道枝回答。
因此有二十二岁生育后的道枝此刻再次在床上,像在油锅上一样在床上煎熬。
最后,道枝的眼睛失焦了,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倒在床上,他的男友伏在他身上,安静地聆听他渐渐慢下来的心跳。
许久,他说了第二句话,“我知道你订了机票。”
道枝的嘴唇颤了颤。
他说过“要是他长得像目黑君就好了。”
宁愿是像目黑君的小孩,宁愿他没有从我肚子里出来,我爱目黑君,也一定会接受他的小孩,可奇不奇怪,我生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看着那张和我几乎一样的脸,我总能萌生出,啊,他原来是从我子宫里出来的想法,即使拼命想忘掉,也毫无办法,我集中不了精神,无法开口唱歌,无法以这样的身体跳舞,无法面对外界的人类,无法向他们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道枝骏佑。抱歉目黑君,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睡不了一个整觉,我一闭眼,我就变成了那个流血的孕妇,躺在曼谷的马路上,孤零零的,无人关心,无人可救。
对不起,目黑君,我做不到。
“我什么都知道,”目黑莲轻声说,“所以不用担心,我会爱他的。”
“抱歉道枝,是我让你受伤了。”
道枝张张嘴,说不出话,半晌有雨滴打在目黑莲脸上。
番外.巧克力
我很紧张,不是,是非常紧张,工作人员叫我的号码排队时,我还在心里默背我的自我介绍,哈喽?我叫目黑理,不行不行,说,你好,道枝君,我是你的粉丝……会不会太正式了?可千万不能浪费花了我半年零花钱的一分钟啊,天哪,拜托拜托。
“三十五号?”
“三十五号?”
好心的工作人员的呼唤我,强行把我从幻想中拉出来,指了指前面已经下台的女生,“该你喽。”
我一边发抖一边说好。
“你好。”声音很好听。
“你好。”
那个人没抬头,太好了,我只不过是想做一次叛逆的小孩,背着爸爸来见一次他罢了,他最好只给我签名,不要看我一眼,能让我在这一分钟里好好端详他,我看见了黑色的皮衣,宽阔的肩膀,十年如一日长长的刘海,很好,太激动了,不由得呼吸急促了一下,眼前的人写下“TO”两个字母时,突然暂停了下来,困惑地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理。”我不敢回答姓氏,磕巴着说。
应该不会发现吧?我可没报我的姓氏!
他下笔的手一顿,慢慢地抬起眼,一双与我一般无二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像照镜子似的,把对面的我上上下下,以一种极为迟缓的速度打量了一遍,轻声说,“叫,小理是吗?”
“是。”我说。
他微笑起来,“你长得很好看。”
“是,”我看着他,说,“老爸说,多亏妈妈的美人基因。”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你有个很好的父亲。”
“是啊,”我笑眯眯的,“但也要感谢妈妈千辛万苦生下我啊。”
“有想要的To签吗?”他匆匆地打断话题,流利地写下理这个汉字时,眼睫密密地垂下来了,不再看我。
“没有哦,”我摇摇头,“但我有想和你说的话。”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伸手把专辑塞进我手边的袋子里,招来工作人员耳语几句,过了一会儿,后面那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后退了一尺距离,空荡荡的台上,顷刻间只剩我与他两个人,两张双胞胎似的脸相互对望着。
“其实也没什么,”我小声说,“我只是想说…”
“谢谢你,妈妈。”
只是在他睁大眼睛的一瞬间,我眼疾手快地提起袋子逃走了,大步飞奔到台下,顺着观众席落荒而逃了,甚至来不及观察他的表情是否因我那句话产生变化,更别说听到一点点回音。
冲出场馆门口的时候,我悲哀地想,我老爸说的没错,我只会在家里大发脾气,走到外面,脾气跟只家养猫一样好,明明是花了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来见他,明明一肚子自我介绍背的滚瓜烂熟了,明明想问问他,这些年他在外面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如果他说做偶像不快乐的话,如果他对老爸还有一点点爱的话,我不介意他搬回我们的家,也愿意把电视让给他,甚至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做他的衣帽间也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的,我是他们的小孩,我也受过教育的,我能接受两个男人相爱,能接受我是他们的小孩,我不愿意他们彼此分开,他妈的,我以前为什么要做拥有美丽的和服妈妈这样白痴的梦!他是最好的,最漂亮的妈妈,和性别无关。
可我一句都没说,我一见到他,什么都忘掉了,魂也丢掉了,说出来谁都不信,我们一对视,我仿佛就能在一刹那明了他的所有心意,我知道他其实过得很难,我知道他对我的爱比老爸复杂太多,我知道他生下我时应该很痛,痛到时隔十六年,他望向他的亲生孩子时,他孩子的灵魂都会在霎时震颤不止,以至于准备的长篇大论,一个字都说不出。
只会说,谢谢你,妈妈。
谢谢你愿意生下我哦。
也许不会再见了,我沮丧地晃荡在街头,手里的袋子跟着我的脚步一摇一晃,穿过这条路,就会走到我的高中,再拐一个弯,就是我和老爸孤独的家。
我即将回去,回到那个只有老爸的世界。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在我穿过第三个红绿灯时,一辆莽撞的自行车直直向我撞了过来,我慌张地往左边闪身,手中的纸袋擦过自行车框,飞向了天空,抛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坠落。
幸好专辑没碎。
还从纸袋里骨碌碌地掉出四五颗五颜六色的糖果。
我不解地伸手拾起它,把糖纸翻到配料表那一面,“儿童巧克力,咦,老爸这么幼稚吗?”我嘟嘟囔囔地一颗一颗捡起,等我把倒数第二颗糖果放回纸袋时,我才想到,这也许根本不是老爸的恶作剧。
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晚,老爸告诉过我,“你七岁的时候,他知道了你最喜欢吃的那个巧克力牌子,接下了那个代言,后来你打开电视机,每天都能看见他的广告。”
我捡起最后一颗巧克力,心想,老爸说得对,妈妈是个很笨又很可爱的人。
妈妈,我今年不是七岁,你不用这样哄我的。
end.